夏日的時光,停格在涼風徐徐吹撫過三合院過堂間的搖椅上,屋外午后毒辣的烈陽,直劈院子裡三棵高聳的檳榔樹,樹葉動彈不得。我坐在過堂間的搖椅上,與涼風搖晃著,蟬鳴掩蓋過時間走動的軌跡。祖父坐在旁邊的板凳,時而沉默,時而斷續的聊著莊稼的瑣事,持續了整個下午,整個大學時期的夏日。

說真的,關於整個家族的歷史,除了透過戶口名簿上曾祖父的名字之外,幾乎很難藉由其他的管道,諸於族譜之類的文物來取得其他的資訊。貧窮對於家族早期的壓迫,一直到我有最早的記憶以來,還不時環伺著。過年過節時,廟口的雜貨店老闆,會叫我過去拿了一瓶辣醬油膏給我,因為他知道我是誰家的孫子。小學的時候,就不時聽祖母說過,因為窮,早些年到雜貨店買東西總被投以異樣的眼光,深怕被家裡賒帳。

這一個家族,似乎是由祖父母那一輩開始建立起來的,從佃農開始拚起,一直到有了自己的幾分地,家族的原型,慢慢的從他們的手中拓展開來。祖父是個非常頑固的人,歷經過漫長嚴酷的日據時期,型塑了他嚴厲且固執的個性。在家裡面,他就是王,任何人都不許忤逆。印象中,祖母說南洋戰爭打的正火熱時,日本兵到家來徵調祖父前去南洋,卻因突如其來的莫名病症,而免除了祖父前往南洋一事。直到出社會的某年過年回到老家,祖父指著牆壁上黏貼的日文五十音字報,說道「突然很想再瞧瞧日本的文字」,祖父那時惦念的是那段艱困的歲月,抑或是終於可以擺脫一生的勞頓,平靜的回味來時之路的點點滴滴。

後來祖父老了,疾病大小纏身,糖尿病之苦讓他的視力與皮膚嚴重受損。祖父依然固執,常從老家騎著機車往市區的市集採買,還發生了幾次跌傷的意外。父親與姑姑們苦勸他不聽,執拗的脾氣到晚年時,依然沒人可以說動祖父。這時,家族的人數已拓展到四代同堂,年輕時佃農長工的祖父,已是兒孫滿堂的家族之長了。

生命終究會劃上句點,去年六月的某個早晨,手機鈴響,大哥從另一端傳來祖父逝世的噩耗。心裡想著,許久沒見到祖父了,可現在,就再也見不著面了。後續的幾日,祖父的遺體擺放在客廳等待入殮,前來祭悼的大多數是老一輩村裡的鄰居。告別式前一天的法會,四代祖孫同聚祭拜,夏日炙熱的天氣再加上麥克風傳來的巨大誦經聲,縱使虔心祝禱,澳熱的不耐抵押過對於祖父驟逝的哀傷。隔天祖父遺體火化,客廳裡擺放著祖父生前的照片與靈位,依據習俗父親與小叔兩家人圍著圓桌站立吃著中飯。祖父生前,父親與小叔仍有他們的父親做為血脈的具象化身,祖父死後,兩家人圍著圓桌在靈位前吃著中飯,似乎在告慰著祖父,縱使肉身已化,血脈依舊會繼續傳承。

夏日的時光,停格在那微風徐徐的搖椅上,祖父死後,所有生前的衣物用品盡皆火化隨同祖父而去。歷經了那幾日的法會與告別式之後,從老家返回台北,對於祖父逝去的悲傷才更加的真實。某一晚,想起童年的情景,祖父帶著我到鄰近的小學註冊,國一休學那年,祖父載我逛過市集的許多攤位,我放聲大哭,此刻,祖父真的走了。小妹說,莫再掛念,祖父才得以安然了無牽掛。就像那個夏日的午后,祖父斷續如自語般說著,只是不再回來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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